山口
楊俊國
山口，是大山的門戶。造物主造一座山，也是一個巨大的系統工程，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。譬如暖流或季風是不是要從這里經過？水流如何穿過這座山，從地下還是從地上？是不是該留個鳥道，讓它們從這個豁口飛向遠方？動物怎樣到山那邊吃到豐盛的水草，交配繁衍，完成種族延續的傳奇？究竟是為了什么，我們不知道，但一切都是那么合理甚至用意深邃。
有的山口，人可以去，成為人們互通有無的要道。有的山口，走獸能去，譬如獼猴野羊鉆山豹。有的山口鳥能去，人只能看著飛鳥消失在山那邊。有的山口，鳥也不能去，只有詩能去了。“唐古拉山”在蒙語中的意思就是“雄鷹飛不過去的高山”，唐朝那個李白在一個山口的風中突然凌亂了，噫吁!便有了《蜀道難》。
那里有一個山口，最早只是一條羊腸小道，后來有了騾馬走的車道，再后來可能有了汽車路甚至通了火車。這樣的山口往往也是一個關隘，依山就勢，修一座關門，從而成為著名的山口，譬如河南的函谷關，山西的雁門關，陜西的關埡子。人們在這里打仗，人們在這里通商，販夫走卒，響馬俠客在這里交集。久而久之，這里也許成為一個村落，一個集鎮，甚至一座城市。哈密有山口村，泰安有山口鎮，博爾塔拉有阿拉山口市，莫不如是。
過去，山口的集鎮是挑夫、馬幫、鏢客歇腳的地方。他們從四面八方來，到四面八方去。在客棧住下，喂馬，吃飯，喝酒，和老板娘說笑，一覺天亮，明天繼續上路，直到辦完貨，直到有一天回程又到了這里。很久以前讀沈從文的《旅店》，那幾個翻山越嶺的商販，也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山口邊的旅店，和開店的漂亮寡婦生出一段令人唏噓的故事。在鄂陜交界的山口，我曾看到古老的鹽道。走在古老又荒涼的古道上，耳邊似乎有騾馬的蹄聲，挑夫馬幫荒腔走調的葷歌。
多少年過去了，到這里來的，不再是謀生的人們，而是休閑的游客。山口本身已成為風景。司機把客人拉到這里，坐在車里抽煙，人們興沖沖下車，忙著和古樹大石頭合影。人們已經不滿足于普通的山口，他們要去更遠的地方。去新疆，去云南，去貴州，去青海，去西藏，去徐霞客記的那些地方，去金庸古龍講的那些地方。
山口能讓詩人突然詩興大發，能讓小說家突然有了故事，也能讓普通的游客突然興奮異常。漂亮的女導游，指著遠處的山口，看到了嗎？那就是大冬樹山口。翻過山口，就是金銀灘大草原，你就走進了民歌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。于是你聽到了牧歌，于是你感到了浪漫，于是你有了想在蒙古包里喝酒的欲望。
在西藏，山口更有一種神性。巨大的瑪尼堆，隨風飄動的五彩經幡。每一個山口都是神圣的地方。每一個山口，那塊標明海拔高度的大石頭都會讓你驚叫：色季拉山口，海拔4728米；米拉山口，海拔5013米；那根拉山口，海拔5190米。幾乎所有來這里的人，都要擠在石碑前留影，因為人的生命旅程有了新的海拔。在米拉山口，聽人說著山兩邊的兩條女神河，拉薩河和尼洋河。在色季拉山口，看云海，遠眺南迦巴瓦峰。在那根拉山口，在念青唐古拉山腰，靜觀遠處山下湛藍湛藍的納木措湖。
也許你曾有過這樣的經歷。你走在崎嶇的山路上，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才能翻過這座山。于是問過路的山民，他告訴你，再往前走，就看到山口了。終于看到前面的山口，眼前豁然一亮。站在山口往回望，來時的路斷斷續續隱沒在荒草里。往遠處望，白云繚繞處，那里有另一個山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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