茱萸花開

蔡康芹
茱萸是學名，很有些文氣，我們這兒的農人都只知它是“棗皮”，大約是因為它的果子只花生米大小，很像袖珍的棗兒吧。
在山里，棗皮樹隨處可見，房前屋后，坎上坎邊，河畔溝里，不管向陽還是背陰，哪哪兒都有。只是，這些樹都特安靜，安靜得幾乎沒人察覺它們的存在。但，它們確實存在，最早為農人們發布開春令。
我們這兒海拔高山勢狹，春來得格外晚些，往往節氣已“立春”，天氣仍“大寒”，山坡上，林子里，河灘邊，甚至菜園子里，到處都是灰蒙蒙的，不見一絲兒生機。哪里見得“春立”？棗皮樹上。看，明亮的鵝黃沖破緊裹著的褐色花萼——這花萼分明是張僵硬的殼，棗皮花就像剛剛破殼而出的小腦袋，微微拱起，積蓄著完全突圍的勇氣和力量；又像一根根昂然向上的微火炬，神色凜然，似乎下一刻就會點燃凝滯的冷空氣。農人見了，嘆一聲“棗皮花都開了！”就扛著镢頭下地，開始新一年的刨挖……
慢慢地，你才發現一個小腦袋里竟有十幾個小小腦袋，它們各個伸長脖頸，東張西望，左顧右盼，儼然繁星點點。一朵朵花，一棵棵樹，一片片林，整個村子就湮在這粲然星光里了。
一月，甚而月余，野水桃花、櫻桃花、桃花，陸續開了，又都謝了，而棗皮花，一直不動聲色地佇立枝頭，直到各色草木蠢動氣溫升高，這才悄然退場，退出農人的視野，直到秋天。
入秋后，棗皮果紅了，亮晶晶，硬鼓鼓，摘回家，男女老少齊上陣，食指和拇指使勁一捏，擠出果核，只留果肉，晴天曬，雨天烘，干了后是上好中藥材，就有小販上門收購，換得一些錢。棗皮樹，可是農人們的搖錢樹呀！何況，它既不挑剔，栽哪兒活哪兒；又不粘人，不用經管，到時就捧出紅艷艷的果兒，盡人采摘……
不過，這都是過去了。這些年，村里人少了，余下的也嫌擠棗皮費事，棗皮果就都干在樹枝上，黑乎乎，皺巴巴，很有些美人遲暮的意味。但，棗皮可不怨天尤人，年年歲歲，歲歲年年。這一點，桃樹梨樹櫻桃樹核桃樹可就都差遠了，它們可必得要沾染人氣，一旦無人管護，就日益頹廢最終枯死。
棗皮如此樂活。難怪它在唐代就被人青睞有加，王維就曾專門賦詩一首稱贊它：“朱實山下開，清香寒更發。幸與叢桂花，窗前向秋月。”而那句家喻戶曉的“遙知兄弟登高處，遍插茱萸少一人”更讓我們知道茱萸之受人喜愛。
此茱萸正是我家鄉的棗皮，而非江浙一帶的吳茱萸，全稱山茱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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